冯海城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第十届上海国际诗歌节特刊

冯海城（Igor Radev）

冯海城（Igor Radev）是马其顿汉学家、译者、作者。本科毕业于马其顿圣基里尔圣麦托迪大学，获得古典语言文字学学士学位。2010年获武汉华中师范大学语言学硕士学位。经“新汉学计划”资助来华攻读博士学位，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师从王宁教授，并于2018年取得汉语语言文字学博士学位。研究方向为：文字学、古代中国文学、比较诗学、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等。截止目前已出版二十余部中文翻译作品并发表汉学研究论文，译著包括现代中文诗歌、古代经典著作、汉学论文集、文字学理论作品等，包括：《诗经》《尚书》《老子道德经》《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古代中国诗歌选集》《李清照词全集》《苏轼诗词选》《中国之锁：汉学学术论文集》《文字类型学》等。2021年获得第十五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在马其顿2022年获得“13 Noemvri”斯科普里市政府的文学及出版领域最高奖。2012年《老子道德经》马其顿语译本获得 “Grigor Prlicev”马其顿文学翻译最佳奖。2013年—2016年，加入马其顿文化部资助“马其顿文学的世界各重要语言翻译译介”的翻译项目，将共七类八部马其顿现代文学作品翻译成中文（合译），首次将马其顿文学引入中国。

言?辞

佐兰·安切夫斯基（马其顿）

冯海城  译

我无法舍弃那永恒的“自我”——诗歌。

——松尾芭蕉，17世纪

语言罕似挚爱相携，伴你悉心撒下，

沉默的音节，撒入

贪婪的角落。

有时，言辞如暴雪涌现，

雪花拒绝在空白五线谱上

堆成秩序。

而有时，重若巨石，

步履滞涩，

难以奔向柔软山谷，与野马

共驰骋。

常常，它们困苦地穿针引线，

渴望绣出亚麻嫁妆，

镌刻四季轮回。

间或，扇形鸽翼展翅高飞，

冲向无尽蔚蓝，

俯冲而下，渴望融入

干燥的影子。

曾拖沉重镣铐，缓行石板路，

后跃纤细双足，

如狂热迈那得斯起舞……

言辞无尽无终，栖身无窗无顶，

终夜梦寐，

妄作清醒

黎明时，如流星坠落，踏上旅途，

铺满埋伏与幻象，只为学会

不再回头，不再寻觅虚假的归宿，

那沉默之床，覆满贪婪飞蛾的夜幕。

洪?水

佐兰·安切夫斯基（马其顿）

冯海城  译

天地炽烈相拥，

鱼将卵藏入云中。

屋顶如鼓轰鸣，

决战黄昏余影。

太阳卷焰远去，

漂泊干涸炉间。

淤泥如仙赴宴，

夜自惊难平静。

道路化作水镜，

足迹稍纵即逝。

细碎欢愉洗尽，

远方苦痛无药。

河流贪婪吞噬时光，

饱至喉间低语浊音，

隐约洪水战鼓回荡，

迷惘无眠，不知何往。

日子如囊满哀嚎，

周旋于静默苦痛。

响亮名号被遗忘，

仅留迁徙沉语。

洪水绕世一圈后，

侵入灵魂，繁衍干涸。

信鸽自彩虹之心飞来，

低吟新语。

两片海

弗拉基米尔·弥延诺夫斯基（马其顿）

冯海城  译

无人知道

何处

是此海之尽，

彼海之始

又或那冷暖洋流交汇的疆界

藏匿着大小鱼群

（有害与无害）的游影

无人知道

（日出与日落时）

哪片海变化颜色更快

或者哪片海

更适合潜水

而哪片海

更适合把自己交给波浪

无法知道

哪艘沉没的船只和潜艇

是沉入了这片海还是那片海

或者其中哪一片海

失去了更多的渔民和水手

也不知道哪片海

每天提供更多的海鲜给我们

我们不知道哪片海

更快治愈我们的伤口

哪片海让我们回家时更慢地忘记它

哪片海更快清理我们的思绪

哪片海更慢地抹去我们的沙堡

哪片海更早献出

它的最后一粒盐

哪片海会更慢地释放最后一只

海星，让它重返

天空

火焰地图学

娜塔莎·萨尔朱斯卡（马其顿）

冯海城  译

我们无归处

无去处，无来处

我们是站台上孤独的剪影

在机场登机口透气

我们聆听高速上无声的对话

凝视卡在地铁中的封闭窗口

寂静的列车晚点了

航班取消

日期推迟

直到永无

葡萄酒在我们喘息的双唇上

和思绪的边缘发酵

眼睛是冰冻的云

喉咙是沙漠中风吹起的沙丘

舌尖上长出荒原

器官里是潮湿的丛林

胸膛是峭壁悬崖

我们是雨后炙热的印记

在水晶般透明、不遮盖任何土地的

天空下

我们走在自己的影子后

双脚陷入流沙

紫色难民衣衫被撕碎，无迹可寻

我们是

我们自己发明出的王国抛弃的权杖

未成文历史中挖出的指甲、牙齿、

眼睛

遗失在我们未曾探索过的肉层中

膝盖上是被扔掉的地图

汹涌的潮水冲击着珊瑚礁和海湾

在我们细胞深处的渴望之海岸线上

在亡国的门槛边——

我们只为那一刻燃烧，你知道

我也知道

你是被打败的黎凡特

背朝东风

行走在自由的边界，你

离去

但你不再是幻影

也不再流亡

对我而言你永远不会是

未知之地

无家可归

娜塔莎·萨尔朱斯卡（马其顿）

冯海城  译

我生活在陌异的空间

在陌生人中间挪动身体

他们不在乎我的存在，只在乎我的影子

我是酒店前台橱柜里扣押的护照

丢失的信号在无线电乙太网路中

与我擦身而过

我在公用电话亭呼叫，寻找父亲的声音

他的回声从远处汩汩传来

呵气成雾的玻璃将我们分割

我有许多名字

属于许多国家，而只有这副躯体属于我

尽管我正向它告别——

它要回归自我

回归祖国，回归父亲，家园

但家园并不存在

（甚至从不存在）

只以一个已经消失的名字存在过

除此之外只有你们强加给我的——

用我的裂骨骨核

钉在我身上的名字。

信息来源：上海国际诗歌节SIP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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