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君（1899—1971年），名祖云，字秋君，斋名欧湘馆，别署欧湘馆主，出生于浙江镇海（今宁波市北仑区）小港李家坤四房，兄弟姐妹共十一人。四位姐妹中，李秋君排行老三，被大家称为三小姐。她曾任上海市人民代表、上海市民主妇联执委、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主同盟盟员、上海文史馆馆员。
李秋君在上世纪30年代就活跃在画坛上，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女艺术家们策划筹建了中国女子书画会，并当选执行委员，后任会长。之后又募捐组建了上海灾童教养所，任所长。也是中国第一位在国际美术比赛中获得金奖的女画家，她参赛的作品《秋山读易图》荣获1930年比利时国际绘画大赛金奖。
1934年4月29日，30多名情趣相投、各领风骚的女书画家，为成立中国女子书画会聚集在一起，这是中国第一个女子书画团体。徐志摩的夫人陆小曼、著名艺术大师吴青霞、留法的潘玉良等，都是才华横溢的书画家。这一个书画团体会上，大家公推冯文凤为临时主席，选举冯文凤、杨雪玖、李秋君等十多人为执行委员，顾默飞、顾青瑶为文书，编辑出版《中国女子书画》特刊，何香凝被推荐为名誉会长。同年5月18日，又推举了陈小翠、李秋君为书画会主任。此后，书画会地址迁至李秋君在静安区的家，今石门二路158号。
李秋君
书画会中又设有诗社，会员集会时挥毫唱和，气氛生动活跃。同年6月2日，在西藏路上海宁波同乡会(今西藏中路480号)举办了第一届中国女子书画展览会，展出书画作品数百件。黄宾虹为之撰文，誉为创举。此展会引来了全国各地的女书画家们，纷纷申请入会，会员从初创的30多人增至200余人，成为全国性的女子美术团体。这个团体中，一位女画家深深影响了李秋君的一生，她就是书画会的名誉会长何香凝。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何香凝在上海就住在李秋君的家，廖承志夫妇来上海也住李家。受这些爱国者的影响，李秋君的思想从同情革命到支持共产党的事业，她这过程的转变尤其和何香凝分不开的。
上海灾童教养所就是在何香凝的指导下，由李秋君出面向社会募捐组建，当时聘请的教员都由爱国思想的进步人土担任。旨在救助在抗战时期受战乱影响的贫困儿童，同时，也通过教养所的慈善工作，唤起人们对抗战的决心，同时把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输送到抗日前线。
敌伪时期，为护送廖承志的夫人经普椿等一些爱国人士安全离开上海去香港，李秋君通过关系，借到一辆“名人”的汽车，有特殊标志的车牌，人称黑牌车号，可以不受任何部门的检查。为了躲避从上海市内到轮船码头这一段路上不断发生的车辆检查，李秋君亲自护送他们安全离开上海。
何香凝和廖承志先后离开上海时，为了出行方便，就把身边的两只上了锁的箱子留在了李秋君家。箱子里究竟放了什么？李秋君知道，这些爱国人士肯定有着重要的秘密，她要守护好这些秘密。“文革”中，当小将们要去动那两只上了锁的箱子时，李秋君就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对他们说：这是何香凝和廖承志的东西。那些人一听到何香凝的名字都愣住了，谁也不敢动。于是，廖家的两只箱子被保存了下来。
说起李秋君的画，就会提到张大千。张大千的足迹遍布中华乃至全球多地，其中，被他视为人生福地与第二故乡的上海，就是和小港李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和李秋君的交往最深，他们俩不但同岁，都视绘画如生命，是一对亲如兄妹的朋友。
那年，张大千与兄弟张子善，从四川坐船溯江而下，李秋君的二哥李祖夔亲临十六铺码头迎接。当晚，李祖夔的叔叔李徵五等人，在功德林素菜馆设宴招待了张大千和张子善兄弟两人。张大千的“大风堂”就设在李家，他举办画展，李家亲朋好友都来捧场。张大千喜欢搞“满堂红”，就是画展结束后，一幅画都不留。那时张大千的名气还不怎么响，难免有几张会留下来，善解人意的李秋君自己掏钱把张大千的画全部买下来。
李秋君的身上有典型的宁波人风格，她平时生活节俭，穿着朴素，都是以黑色素色为主，但对朋友出手阔绰，比如，她在上海灾童教养所上的资金付出，那是无法用数字来描述的。张大千住在李家时，逢年过节按李家的规矩，要给佣人小费，张大千一般是用画来代替的。于是，李秋君就自己掏钱把佣人的画买下来。
李秋君是张大千的好友，他们是一种情谊上的交流，她从他那里学到真正的画艺。而张大千住在李家时，生活起居都是李秋君无微不至的照顾，张大千对她十分敬重和关爱。他甚至说道：向“大风堂”拜门的弟子，李秋君可以代我决定收不收。如我不在上海，秋君可以代表我接帖、受门生的叩头大礼；拜了她，就算数！足见张大千对李秋君的信任。
张大千作画习惯比较固定，他大约上午９时开始，先用木炭勾线、打稿，或者将隔夜未完成的画先着色。下午，如果李秋君没有其他事，基本上就在张大千的左右，看他作画。傍晚时分，宾客盈门，书画界的常客有谢稚柳、陈巨来；学生常客如陈从周、糜耕云等。这时，张大千会高谈阔论，评述自己的作品，也谈别人的作品，众人从中吸取养料，李秋君觉得自己得益最多。1948年，他们两人同届五秩，海上画坛曾有“合庆百岁”的佳话。著名篆刻家陈巨来曾刻一方“百岁千秋”贺章，深为众宾客称赏。此中“千”即指张大千，“秋”即为秋君。他们还商定要用此印一起合作一百幅作品，一时传为艺坛佳话。
张大千与李秋君还互写墓碑，李秋君五十岁时，在静安公墓（现静安公园）建寿穴。张大千为她写墓碑“画家李秋君生圹”，经石刻朱红色字立碑，不是那个外界传的“李秋君之墓”。张大千也买寿穴，在李秋君旁边，李秋君为张大千写墓碑倒是“张大千之墓”。当时，李家很多人都买了寿穴，包括李秋君的母亲、兄弟等人的寿穴都在静安公墓。
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张大千客死他乡，李秋君死后也没有即时入葬，命运之神给他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这就是人的命运，而每个人的命运和时代紧紧相连。
李秋君进入上海中国画院后，为了适应当时的艺术创作要求——山水画中需要有现代人物来点缀，她就去找擅长画人物的谢之光学习。谢之光是李秋君多年的好朋友，又和李秋君为邻居，住在同为静安区山海关路山海里5号，李秋君抄小路就能到谢之光家。在谢之光那里，李秋君学画人物，进步很快。
她积极地与社会接触，与时代一起进步。在“文革”中遭受摧残时，她都带着人性的美好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造反派把她的脸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但她忍着伤痛不肯对关心她的小辈透露一点，只是说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她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在生命结束之前，她仍相信自己会得到平反昭雪，相信阳光总会扫去雾霾。
何香凝
我在查找有关中国女子书画会资料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何香凝先生曾经参与过中国女子书画会，并且担任了名誉会长。之后，我在何香凝美术馆出版的《何香凝与中国女子书画会》一书中，又发现了何香凝先生曾经在静安区居住的资料。这份资料是1935年发表的《何香凝先生访问记》里的一部分，作者名叫凤兮。同济大学马列主义学院的博士后徐迟女士帮我找到了全文。
根据百度百科，《妇女共鸣》半月刊、月刊1929年3月创刊于上海，后迁南京、重庆，1944年12月停刊。妇女共鸣社负责编辑发行。属于妇女刊物。这是发表在1935年的《妇女共鸣》月刊的第四卷第四期，作者凤兮。通过网络查找，凤兮全名陈凤兮(1905—2002年)，名幻侬，广东潮安庵埠人，是复旦大学中文系高材生，著名翻译家金满成之妻。早年从事革命工作，1950年之后，担任何香凝的秘书，后受命创办《北京日报》，是著名女报人、作家、诗人、书法家。她多才多艺，琴棋诗书画俱佳，有诗文集《雨后十年》留世。
文章写道：“上海康脑脱路（康定路）绿杨村里一间平民化的楼房，小小的一楼一底的楼房，在小小的弄堂里，静悄悄的。那就是何香凝先生的家。照上海人的习惯，走后门。入门，照普通上海房子的结构，经过一间小小的厨房，厨子正在那儿准备晚上的菜。”
我们要感谢作者，用非常细腻的笔墨，详细描写了何香凝先生在静安区康定路绿杨村寓所的情况，给后人留下了非常珍贵的历史资料：“上楼，一推门便是客厅，客厅，沒有华丽的装饰，地板却洗得异常干净，几把并不值钱而很雅致的椅子和桌子合宜地摆在那里，壁头挂着不少何香凝先生自己的画，一幅何香凝作画于右任题字的大幅中堂的山水，一直从房间最高处挂垂到地。素朴的家常茶几上，摆一个小小的镜架，装着廖仲恺先生遗像，着西装，年轻时期的。客厅中除了书画和明窗净几，没旁的什么东西。
楼上只有两个房间，何先生的睡房，便是和客厅相连的一间，间隔相通的门洞开着，来宾可以看清睡房的前半部。何先生有心脏病，有时连楼梯也不能下來，客厅兼饭堂都在楼上这一间，也许为了这个缘故。
客厅静悄悄的，也没有人在，便跑入伊的睡房，原来何先生生了病，一个姓刘的大夫，正和伊对坐在一只小圆桌的两边，在开药方呢。淡雅的廖小姐，站在旁边帮忙这帮忙那的。
见了不速的客，何先生含笑地招呼，给招呼在伊闲躺时用的铺着厚褥的藤躺椅上坐了。
睡房，比客厅略长点，近里面摆着一架小小的屏风，屏风后面便是床，看见被窝是散开着的，屏风外面有小圆桌，普通的大柜，梳装台，靠窗是一张特制的很高的作画大桌，桌底下一格，安放着画具，纸，瑶琴，报纸刊物等，放得满满的。”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引用了文章中关于何香凝先生寓所内部的详细叙述，是因为这是我迄今为止发现的何香凝先生在静安区居住的唯一资料，而且还如此详细，太珍贵了。这也是静安区的荣幸。我特意去购买的何香凝年谱，里面竟然没有收录这些内容，十分遗憾。而且康定路绿杨村仍在，可惜作者没有提供当年何香凝先生寓所的门牌号，当年可能也是为了避免别人的打扰吧！斯人虽远去，但是历史记忆永存！
根据史料，中国女子书画会无论是最初成立的会址，还是没过多久变更的会址，都在现在的静安区辖区之内。1934年4月30日《申报》国内新闻栏载：“中国女子书画会经数度之筹备，已于昨日下午二时，在海宁路八百九十号会所举行成立第一次同人大会，所到会员俱属海上名书画家，计二十余人，公推冯文凤为临时主席，宣告开会，行礼如仪，首由主席致开会词，并报告会务筹备经过，及讨论举行第一届展览会进行方针等事项，继即选举……”一时间闺秀艺人纷纷来附，成为风气。其范围由上海到浙江，再至全国各地。当时的上海报章均纷纷刊文报道，称之为“盛极一时”的“女子艺术界空前之集合”。
1934年出版的第一期《中国女子书画展览会特刊》上所载画会的最初地址为上海克能海路海宁路八百九十号。克能海路得名于1900年，1943年更名为康乐路，今名康乐路。海宁路得名于20世纪初，初名大兴街，20世纪20年代更名为海宁路，现为海宁路。从上海地图看，这是两条十字交叉的路，海宁路比较长。通常我们在向别人说明一个地理位置时，如果这个地理位置位于一条较长的马路，且靠近与这条马路相交或相近的另一条马路，为了让别人更容易找到这个地址，我们会习惯于在这条马路门牌号码前再加上这条与其相交或相近的路名。特刊上所载书画会的地址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女子书画会最初的地址应为海宁路890号，靠近克能海路。
关于书画会变迁后的地址，1935年、1937年出版的中国女子书画会第二届和第四届特刊上刊登的书画会发行处地址却为上海卡德路一百五十八号。卡德路得名于1869年，今名石门二路。因此，上海卡德路158号为中国女子书画会1935年后的会址。
根据史料，中国女子书画会会址其实就是画会负责人的家庭住址。1934年书画会成立时公推冯文凤为临时主席，特刊会员录中冯文凤的通讯地址就是克能海路海宁路八百九十号，最初会员们就是在冯文凤的家中筹备组织画会的。1934年8月底，冯文凤返粤为父祝寿。1935年3月15日，中国女子书画会书画展览筹备会议在李秋君家（卡德路158号）举行，5月10日第二届书画展览会召开并出版特刊，书画会地址亦从克能海路迁入卡德路。
一般社团会有被称作会长或主席的人统管协调会中事务。对于中国女子书画会有无会长这一史实，各文献或未提及，或认为当时的书画会并没有明确设社长一职。1934年4月30日书画会召开第一次同仁大会时，冯文凤被公推为临时主席。从《申报》刊载的这条新闻，我们得知冯文凤担任过一段时间的画会主席，由于冯返粤，1935年3月书画会再次召开会议时，地点已转入李秋君家，1935年5月出版特刊上书画会地址变更为卡德路158号，1936年4月24日《申报》又载：“中国女子书画会举行常会，到会者有冯文凤、陈小翠等。由李秋君报告会务并议决通过各种议案。”可见冯返粤后，会务已交由李秋君负责。但后来李秋君是否被推为会长，目前尚未见文献记载。
张大千
不管怎么说，作为中国女性艺术史上组建最早、阵容最强、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个女性画会，是中国美术社团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她的成立和长期会址虽经变更，却保持着与静安区的缘分，为静安区的历史增添了一个光荣的第一。巧合的是，两处会址分别是两位著名女画家的家庭住所。特别是李秋君女士的家庭住所成为中国女子书画会的长期固定会所，其本人也在事实上成为中国女子书画会的主要负责人。
当然，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作为中国女子书画会的第一任负责人，而且又是提供了自己的住所作为中国女子书画会第一处会址的女画家冯文凤女士。在《何香凝与中国女子书画会》这本书里正好有关于冯文凤的介绍，笔者就摘录如下：
“冯文凤（1902－1961），广东鹤山人，岭南书法家冯师韩之女。5岁随父学习书法，13岁便能对客书屏、公开义卖，被称为‘神童’而声噪岭南。冯文凤艺术兴趣广泛，曾游学意大利，擅长书法，兼擅中国画、西洋画，在雕塑、摄影、音乐、骑术等方面造诣颇高。1918年在香港创办女子书画学校，公开招生。1925年在上海设立分校，培养女子美术人才。1920年在香港太白楼发起香港第一次华人女子美术展览会，广交书画界人士，饮誉海内。1924年被上海《新闻报》评为全国女书法家。1933年在黄宾虹、张大千评审下，获女书画家书法第一名。1934年任中国女子书画会首任会长。作为早期的艺术教育者、艺术社团组织者，冯文凤显示出了她的才力与才情。”
1934年至1947年，中国女子书画会共举办了13次画展，对艺术的发展和美育的普及起到了推动作用。每一次画展都是一次盛会。1934年举办的第一届展览会为沪上首创，广受媒体推广。1935年第二届、1936年第三届展览会广征全国女书画家作品，何香凝、包琼枝、席佩真等均有作品参展，来自杭州、永嘉、苏州、无锡、南京、天津、北平、广州、香港、福州等地会员的作品多达五六百件，参观者不绝。第四届展览会在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前夕举办，展出李秋君、谢月梅、何香凝、余威丹、鲍亚辉等会员作品，规模空前，观者达万人。
中国女子书画会还编辑出版了《中国女子书画会特刊》。目前孔夫子旧书网上可以看到第一期和第二期。
陈小翠主编的《中国女子书画会特刊》（第二届），有顾青瑶辑录的会员93人，何香凝为会员之一。《中国女子书画会特刊》（第四届）所辑录的会员有136人。特刊收录有会员的书画作品、题画诗词、文章等。中国女子书画会至1947年5月2日第十三届展览结束之后，停止活动。
借助社团集体的力量，中国女性争取了艺术上的独立地位，显示了20世纪女性艺术的独特价值。画会的成立标志着中国女画家主体意识的觉醒。画会整体的艺术水平和较严密的组织性，是其他地域及社团所难以比拟的。画会成员由上海遍及江浙，乃至全国。
到此为止，中国女子书画会、何香凝、小港李家的静安缘基本梳理出一条比较清晰的脉络。我们发现，整理了小港李家百年风云与静安的不解之缘，不仅留下了李秋君女士与张大千先生的传奇情谊，而且通过李秋君女士串联起了中国女子书画会与何香凝先生的关系，更加让我们意外发现了何香凝先生曾经在静安区绿杨村居住的历史，为静安区的历史又增添了新的光荣。
（原文刊于《静·安》2025年春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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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众，静安区文化和旅游局（文物局）二级调研员，从2014年开始分管文物保护和文博事业。曾经参与了四行仓库、天后宫、张园等多项文物建筑保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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