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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异域 | 墨子:墨尔本的早晨

主讲:        开始时间:2025-12-15 20:23:08

地址:        结束时间:2025-12-20 9:40:38




《静·安》创刊于2021年,季刊。静安区作家协会和静安区图书馆联合主办,由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题写刊名。既有名家之作、经典回顾,也刊登会员的优秀作品,旨在将文学情怀与静安的城市抒写相结合,彰显静安更具鲜明个性的文化软实力。





静                    安

墨尔本的早晨

文/摄 墨子


手机设置的铃声在清晨六点半准时响起。善美起床,穿衣,如厕,盥洗,喝一杯温水,然后准备早餐。早餐中西合璧,热牛奶、煮鸡蛋、一小碗红豆粥、两片中间夹了奶酪的全麦面包。吃过早餐,她整理双肩包,带上一杯热水、一把雨伞、一把可以伸缩的太极剑、一个小小的钱包和一部在国内购买的翻译机。然后她走到阳台,看看公寓旁边楼下草地上的绿树。墨尔本人外出穿衣主要依据树枝头的摆动幅度,并且永远不忘记带一把伞。外面的风挺大,她加了一件外套。有时她想,世界上经常评选全球最宜居的城市,墨尔本总是稳居前五位之列,如果把墨尔本的天气经常一天三变,不是风就是雨的坏脾气加进评选条件,不知道还能不能评上最宜居的城市。




墨尔本街景


善美来墨尔本已经10年了,一直住在这座公寓的小套住房里。她的丈夫明年也会来墨尔本。儿子家住的公寓离这儿不远,她白天帮儿子料理家务,照顾孙子,晚上回来睡觉。她坐电梯下到大厅,看见保洁员正忙着,她打了招呼。这位保洁员是一家保洁公司的老板,管理着这一片公寓的卫生,包括善美居住的这栋公寓,而他自己仍然做着一份保洁员的工作。每天早上五点钟就准时来到自己的岗位。保洁员和善美很熟,知道她每天这个时候去晨练打太极拳。听到善美的问候,他礼貌地回应,并把微笑送给她。

善美每天晨练的地点在墨尔本展览馆前的一个小广场,离她居住的公寓只有1000多米。出了公寓走100多米就是一个路口。她习惯地朝右边垂直相连的马路望去。和她一起晨练的裕子,差不多每天这个时候也经过这个路口,她们常常碰见。裕子是日本人,大学的时候结识了一位从澳大利亚去日本的留学生,毕业之后她嫁到了澳大利亚,后来又随丈夫来到中国。丈夫办工厂,她去上海复旦大学读了中文,她可以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一次裕子和善美在植物园偶遇,善美介绍裕子来打太极拳,裕子欣然答应,之后她们成了好朋友。今天恰好裕子也走到了路口。

“早上好!”她们互相问候。

“你又带了什么东西?”善美指着裕子手里拎着的盒子。

“蛋糕。”裕子回答。

“又是史蒂夫做的吗?”善美问。

史蒂夫是裕子的丈夫,蛋糕做得很好,晨练的拳友经常能吃到他做的蛋糕。

“他天天在教堂做义工,哪有工夫做蛋糕呢?”善美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又问。

“他白天在外面忙,晚上在家做蛋糕。昨晚在家做了3只蛋糕。一只给了我们,还有两只,他一早开车送给孩子们了。”裕子说。

“小外孙长得好吗?”她们边走边聊,善美的孙子和裕子的外孙同岁,她这样问。

“小外孙长得倒挺好,但是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裕子说。

“那为什么?”善美一脸惊异。

“也不为什么,觉得合不来就分手。”裕子面色平静,“这在澳大利亚很普遍。”

“孩子怎么办?”善美又问。

“双方共同抚养,单周女儿4天,孩子父亲3天。双周女儿3天,孩子父亲4天,就这样轮流转,两人平等。”

“这多复杂呀,”善美心里想,又问裕子,“那你不去帮帮女儿?”

“女儿的家庭、婚姻和孩子统统都是她自己的事,我不管。我和史蒂夫过我们自己的生活,顶多遇到急的事情,我们临时帮帮忙。”顿了一下,她又对善美说,“澳洲的父母不像你们中国的父母,把孩子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过得好辛苦。”

善美笑笑,没吭声。她觉得有能力帮助儿子带孙子,虽然辛苦,但过得很踏实。

经过一家公寓,她们看见简妮正从公寓出来。简妮高个子,长鼻子,蓝眼睛,一头飘逸的白发,是标准的西方老年女性形象。看见她们,简妮大声地打招呼,然后又哇啦哇啦地跟裕子开讲。她讲话语速很快,善美听不懂,跟在她们后面。在晨练的人群中,简妮是一个很有个性、很有感染力的人。她喜欢跟别人讲自己的经历。小时候,她家里很穷,只读了几年书。十七岁的时候到城里来,找不到工作,就在街上闲逛。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女儿生下来后,她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把女儿送到了孤儿院,继续在街上闲逛。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商人,跟着商人丈夫满世界跑。丈夫一边赚钱,一边转移财产。等钱赚够了,财产全部转移了之后,丈夫向她提出离婚,她分得的财产是一处房子。她把房子卖掉,换成两套公寓,一套自己住,一套出租,用租金维持自己的生活。后来,她通过孤儿院找到了女儿。女儿通过DNA比对,找到了也是孤身一人的父亲,女儿想撮合父母亲结婚。但是简妮不肯。她现在的生活,除了晨练、喝咖啡之外,就是参加各种药物的人体实验。她参加过一个为期两年的维生素C对人体作用的试验。试验的结论是:有作用,但作用很小。她劝大家不要花钱补充维生素C。她还兴致勃勃地报名参加一个老年痴呆症的药物试验,结果被拒绝了,理由是她的脑子太好,反应太快,不适合做这种试验。每每说到这里,她都哈哈大笑。目前,她正在参加一项维生素B12对人的神经控制的影响的药物试验。

展览馆就在眼前了。展览馆造型很特别,不规则的几何形状的拼接,倾斜的墙面等,似乎在表达现代展览馆的创新和开放。比起那些高大的建筑,它更像一个可爱的胖子。从展览馆往北是博物馆。它是南半球最大的博物馆,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免费博物馆之一。从空中俯瞰,整个建筑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莲。这座建筑由英国著名的建筑师W.Z设计,被评为澳大利亚最佳现代建筑和最美丽的建筑。在这里展出的都是世界顶级的艺术品,涵盖了绘画、雕塑、摄影、电影等多个种类。善美常常推着童车,载着孙子到这里来观看、欣赏。博物馆旁边是音乐厅,音乐厅是一座极具标志性的建筑。它的顶部有独特的尖塔造型,整体线条流畅。从远处看,宛如一艘扬帆起航的巨轮。这里经常有世界著名的艺术团来演出。善美的儿子几乎每年都要陪母亲来听一场音乐会。在博物馆和展览馆中间,怀抱着墨尔本大学艺术分院,开设了美术、音乐、戏剧、舞蹈、艺术史、文化研究等多门专业课程。艺术分院的建筑,一部分是一百多年前的作品,体现出传统的维多利亚风格,一部分建筑采用大面积的玻璃和新颖的建筑材料,呈现出时代发展的气息。这一片就是著名的墨尔本艺术中心。让善美自己也不明白的是,那一年,她63岁,突然间迷上了小提琴。强烈的冲动让她迅速地购买了一把价格不菲的小提琴,就在当天,她上网跟着老师学起来。一年学下来她已经可以熟练地拉歌曲了。她为自己设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加入墨尔本老年业余交响乐团。阳光,草地,古典与现代融合的建筑,空气中负氧离子载着浓浓的艺术气息扑面而来,善美深深地呼吸着。

展览馆门前的小广场,是用软软的细沙铺面的,很适合打太极拳。小广场已经来了几个人。善美认出来,他们是伊姆、露茜和丽达。她来墨尔本那年,有一次乘坐电车经过展览馆时偶然发现小广场有人在打太极拳,第二天她就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那时伊姆已经是其中的一员了。对于伊姆,善美既敬佩又疑惑。伊姆出生在马来西亚一个穷苦人家,家里有七个孩子,他是老大。父亲节衣缩食把他送到英国读书。在英国,他选择了一所学费低的护理学校,毕业后来到墨尔本一家医院当护理,由此也开始了此后长达十几年的对家庭的接济。同是贫苦家庭多子女中的老大,善美知道伊姆其中的艰难与苦涩。在医院,伊姆对病人关爱备至,他护理的一位久病的老人在临死前把他在墨尔本市区的一栋房子赠送给了他。伊姆从此有了自己的家。之后他结婚,有了两个女儿,之后又离婚。令善美疑惑的是,伊姆现在居然是一个同性恋者。他的同性恋男友是一个胖胖的老头,有时也会跟着伊姆来晨练。但今天没有来。

露茜在做准备活动,扩胸、弯腰、压腿,在这一群以老年人为主体的晨练人群中,露茜最年轻,人也长得漂亮。她的父亲是俄罗斯人,母亲是意大利人,她自己出生在英国,长大后在一家芭蕾舞剧团当演员。据她说,近年来英国生活费用居高不下,她跟着男朋友到澳大利亚来找工作,目前工作还没找到,看到这里有人在打太极拳,就过来学习。

小广场旁边的一张长椅上,丽达正在念汉语。丽达是韩国人,年轻的时候,她是韩国飞澳大利亚航班上的乘务员。有一次,她遭到了头等舱的一名乘客的侵犯,而她的航空公司竟然为那个色鬼说话,一气之下,她辞掉了工作,后来在墨尔本定居下来。她认定所有男人都不能让人放心,坚持不结婚,不交男朋友,一个人独居到现在。每周7天,她3天来打太极拳,3天去打网球,一天开车去周边乡村度假。看见善美来了,她起身过来,用汉语打招呼,然后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满韩文、英文和中文。“你今天吃过早饭了吗?”她用汉语结结巴巴地说。“我说得对吗?”她问。善美说:“对的,讲得蛮好的。”“什么是蛮好的?”她又问。“就是Verygood。”善美笑着搂着她的肩膀。

远处,一辆山地自行车正快速地向这边驶来。骑自行车的人的头上戴着头盔,上面伏着一个红黄绿三色的饰物。善美正在诧异,那人骑着自行车已到跟前。摘下头盔,善美认出来是莫妮卡。“你怎么戴这个头盔呢?”善美问她。“我为什么不可以?”莫妮卡取下头盔,把那饰物又整了整。“是不是很漂亮?”她问善美。不等善美回答。她又说:“今天中午我要去城里参加支持同性恋的大游行。”“你怎么会参加这种游行呢?”善美很奇怪。“我为什么不可以参加这个游行呢?”莫妮卡笑嘻嘻地反问。善美说不出为什么,就不再说了。善美其实很喜欢莫妮卡。这位已经70岁的菲律宾女人充满活力,是马拉松长跑运动的爱好者,曾多次参加全程马拉松比赛,还参加过几次在澳洲之外的国际马拉松比赛。现在年龄大了,一般只参加半程马拉松比赛。同时,她又是澳洲马拉松长跑运动的志愿服务者,多次为盲人跑马拉松当引导。

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杰克,澳大利亚人,一位退休的牙医。头发花白,高高的个子,当他脱去那件自吹是貂皮大衣时,他的大肚皮挺了出来。他大声地和大家打着招呼。克里斯汀,一位斯斯文文的英国人。之前是墨尔本一家诊所的理疗师,刚刚退休不久。前几年,他编了一本有关人体结构及髋关节护理的书籍。书印出来后,他折价卖给晨练的拳友。书很厚,全是英文,善美没有买。

晨练的时间差不多到了。裕子打开音响,然后和善美站到前面第一排。她们俩每天在这里的角色是领打。第一套是八段锦,照搬中国的版本,口令也是说汉语。第二套是杨氏太极拳八法五步,口令说的是英语。前面这两套属于正式练习前的热身。正式练习的是杨氏太极拳85式,没有口令,配的音乐是中国乐曲《春江花月夜》。中国国内时兴的杨氏太极拳24式、42式、48式等等,在墨尔本不流行,流行的是这套传统的杨氏太极拳85式。这套太极拳,动作缓慢,很适合老年人练习。善美在中国学过,裕子也曾经专程到中国西安跟赵幼斌大师学习过。她们俩每天领着大家进行练习。

起势。善美抬起双臂,与肩同宽同高,然后沉肩坠肘,身体右移,双手抱球,左腿伸出,跟进左手前掤,右手画出一个弧度,亮出第一个动作:“揽雀尾。”善美是一个很适合打太极拳的人,她身型很正,动作标准,一招一式,舒展大气。在中国,她通过考试取得了太极拳五级段位证书。那一年,她参加省级武术比赛,获得了个人杨氏太极拳42式和85式的第一名,领回了两枚金牌。生活在墨尔本,她感情复杂。她常常抱怨这里的物价太高,蔬菜太少经常刮风,办事拖拉。但她又喜欢这里的蓝天白云,空气新鲜,食品安全。另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每天来晨练时的感觉,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和每天来这里晨练的人一拍即合,她经常喜欢数每天有多少人有多少个不同国家的人来晨练。不同的肤色,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思想,不同的表达方式汇在一起,和谐地存在着。她在计数的时候,常常忘记了,在这里她才是地地道道的外国人。她教这些外国人学太极拳,同时也向他们学习英语,和他们一起喝咖啡,参与他们之间的讨论,也参与他们的集体活动。简单的英语她能听懂,遇到听不懂的时候,她会从双肩包里拿出翻译机,在征得他们的同意后,用翻译机来帮助自己。要知道三十年前她甚至没见过外国人。

善美在前面领打,每次随着身体的移动,她都要用余光看看跟打的拳友。在她看来,亚洲人,特别是中国人更适合打太极拳。也许西方人因为个子高,身体重,打起太极拳来显得笨重和僵硬。善美会经常纠正他们的动作。这些“老外们”个个认真,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从不厌烦。

费萝今天迟到了,善美看见她正卸下肩上的双肩包,然后整了整衣服,迅速地来到晨练队伍中来。不远处,她的丈夫汤姆正拄着拐棍慢慢地向这边走来。他们夫妻都是菲律宾人,都酷爱太极拳。前两年,汤姆的髋关节出了问题,但是他仍坚持打太极拳。在一次次跌倒之后,他最终选择了放弃。现在他每个星期都要拄着拐棍到这里来一次,看着大家练习太极拳。自己不能打,看着别人打,他也觉得开心。

每天晨练的项目是固定的。八段锦、八法五步、杨氏太极拳85式,之后还有太极剑。每天晨练的时间要持续一个半小时左右。在这段时间里,不断有人加入,不断有人离去。有工作或有事的人会计算好时间,提前离场。杨氏太极拳85式练习结束后,有10分钟左右的休息。之后继续练习杨氏42式太极剑。通常在这个时候,墨尔本大学艺术分院的三位中国女留学生会加入进来学习太极剑,在这里练习完太极剑后再去上课。也是这个时候,芬妮会领着患有老年痴呆症的丈夫赶到这里。老夫妻俩是北爱尔兰人,住在墨尔本的郊区,每天要先坐地铁,再坐电车,花40多分钟的时间才能完成这段行程,为的是练习这套杨氏42式太极剑。芬妮告诉善美,她的丈夫很奇怪,过去学习的所有太极拳的各式套路他都忘记了,唯独这套杨氏42式太极剑他能记住,每天都要来打,不来不行。这套杨式42式太极剑是善美教给大家的。芬妮每次来,都要领着丈夫先走到善美跟前,向她说声早上好,练习结束了,再领着丈夫说再见。

这套杨氏42式太极剑,剑法细腻,刚柔并济,具有很强的韵律感和表现力。随着乐曲《梁祝》的响起,在前面领打的善美,动作舒展柔和,剑法步步到位。大家挥剑起舞,映着早晨的日光,熠熠生辉。

晨练结束了,裕子招呼大家去喝咖啡。在展览馆周围有好几家咖啡馆,大家常去的一家是Malthouse咖啡馆。Malthouse翻译成中文就是“麦芽坊”。历史上,这里是用麦芽制作啤酒的工厂,后来改造成一个剧院。剧院底层的大厅,供人们在这里候场、聊天,当然少不了咖啡和点心。芬妮带着她的丈夫先回去了,中国留学生去上课了,其他的人三三两两地朝麦芽坊走去。墨尔本是世界著名的“咖啡之都”,大大小小的咖啡店遍布全市,一般的咖啡店都有十几种咖啡供应。喝咖啡是墨尔本人生活的重要部分。善美本来不喜欢喝咖啡,但她不好意思总是坐在咖啡店里不消费。渐渐地,也就喜欢了一种叫“Latte”的咖啡,在中国它的译名是“拿铁”。这个咖啡馆早上没有太多的人,空座位很多,晨练的人把几张桌子拼成大桌,围坐在一起。裕子把蛋糕放在桌上,然后忙着切开分给大家。

“今天谁请我喝咖啡?”牙医杰克高声喊道。大家都哄笑开来,善美也跟着笑起来。

在西方,喝咖啡、吃东西一般都是自己付钱,即使大家在一起喝咖啡、吃饭等等,也是AA制。在晨练的人群当中,唯独牙医杰克会时常要求别人请他喝咖啡。  

善美知道今天会很热闹,她把翻译机拿出来。

“你身上穿着貂皮大衣,还要我们帮你买咖啡?”裕子指着他身上的大衣笑着说。

“我一直想证实一下你这件大衣。”坐在杰克旁边的伊姆举起手里的手机,对着杰克那件大衣拍了照。“我传到网上查一查。”他说。片刻工夫,答案出来了。伊姆高声宣布:“杰克的大衣不是貂皮做的,是土拨鼠皮缝制的。”大家哄笑起来,争着凑到杰克跟前,摸着那件大衣,发表议论。

这位杰克先生之前的职业是足球俱乐部的特聘牙医,擅长激烈运动对牙齿创伤的治疗和修复,一直很有钱。退休之后跟着别人搞投资。结果投资失败了,所有的家当全部用来抵债,老婆也跟他离婚了,如今他只能靠吃政府的救济金过日子。因为经常要喝酒,日子过得很艰难。

“你们不识货,你们不识货。”杰克搪塞着,脸部的肌肉稍稍有些僵硬。“别看我今天没有钱,明天我就可以去领救济金了。”他说。

“你每个月能拿多少钱的救济金?”善美想了解这个情况,问他。

“澳洲按周算,每周400元澳元。”

善美在心里快速地算了一下。在这里,维持一个人的基本生活够了。

“政府太小气了。”杰克对此很不满意。

善美不说话,她想,他经常喝酒,那肯定是不够了。“你能不能领到政府的救济金呢?”善美问坐在旁边的裕子。

“我不够条件,我有房租收入。”裕子告诉善美。“我们这里除了杰克,费萝夫妻俩也领政府救济金。不光是老年人,像露西,如果连续几个月找不到工作,就可以申请政府失业救济金。

“今天我请你喝咖啡。”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克里斯汀对杰克说,然后又提高了声音对着大家,“今天我请所有的人喝咖啡。”

“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丽达问他。

“不是什么喜事,却是一件大事。”此时的克里斯汀脸色严肃,“昨天,就在昨天,我和珍妮离婚了。”

“为什么?”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问他。

“我和珍妮结婚30年了,尝够了婚姻的滋味。上个月女儿出嫁了,我向珍妮提出离婚。我说我想一个人过过自己的生活。”克里斯汀解释说。

善美望着克里斯汀,心里充满了不解。在她的认识里,克里斯汀就像一个教授,严肃,古板,和他打太极拳有些僵硬一样,他不应该主动提出离婚。

年轻的服务员端着托盘,将一杯杯咖啡送到每一个人的面前,善美点的咖啡照例是“拿铁”。

“你提出离婚,珍妮没有反对?”跳芭蕾舞的露西问。

“没有反对。”

“如果是我,我坚决反对。”露西说,“要离婚,早点离,30年过去了,女人变老了,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婚?”

“为了女儿,我一直熬到现在。按照澳洲的法律,她可以得到一半的财产,她以后也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克里斯汀平静地说。

“你一定在外面有另外的女人了。”想起背叛自己的男人,简妮带着仇恨的眼光盯着克里斯汀。

“没有,没有。”克里斯汀否定。

“是不是性取向发生了变化?”莫妮卡笑了。

裕子悄悄告诉善美,莫妮卡的儿子就是一个同性恋者,所以她要积极参加支持同性恋的大游行。

“也没有。”克里斯汀继续否定。

“性取向的变化在潜意识状态下你自己并不能认识到。”显然,伊姆对这个问题很在行,也很愿意讨论这个问题,“关键是你自己不要压抑这种变化,要让它自由地释放出来。”

“我在黑暗中冥想状态下问过自己,我没有这种倾向。”克里斯汀继续解释。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你跟我们家汤姆一样,是髋关节出了问题?”一直沉默寡语的费萝突然来了一句。

大家都笑,克里斯汀也笑,汤姆并不在意大家扯上自己的髋关节,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你是髋关节问题大专家,我们都读过你写的书,你应该帮帮汤姆。”费萝继续对克里斯汀说。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医院已经确诊了,要动手术换髋关节,是你们自己迟迟不肯手术?”克里斯汀显得有些委屈。

“不是我不肯手术,是我手里没有钱。”汤姆说出缘由。

“澳洲不是全民医疗免费吗?”善美不解,她问。

“澳洲的全民医疗免费,那是在公立医院看病。公立医院就要排队,我的髋关节手术排队已经两年多了,还没有排上。到私立医院手术很快,但费用高,要两三万澳元,我拿不出。”汤姆摊开双手,很无奈的样子。

“让你两个儿子出钱呀,他们有工作,钱是没有问题的。”伊姆对他说。

“我不指望他们,他们有钱养宠物,没钱给我动手术。”汤姆对他儿子很不满意。

“他们有自己的家庭,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费萝替儿子说话。

善美想起来,她有一个朋友,有澳洲绿卡,要动白内障手术,排了一年的队还不见影。眼睛快看不见了,没有办法,只好回浙江老家动了手术。手术一年后,这里的医院通知他,可以安排手术了。

“讲起来澳洲的福利都好,实际上不完全是这回事。反过来说,人老了都凄惨,全世界都一样。”牙科医生杰克来了一句总结。

咖啡喝完了,蛋糕也吃完了。露西上午要到一家公司去面试,要先走了。其他人也开始收拾东西。莫妮卡戴上彩色的自行车头盔,准备去城里参加支持同性恋的大游行,简妮要去医疗机构进行药物测试,丽达去超市买菜,牙科医生杰克穿上那件“貂皮”大衣,不说去处,独自离开了。克里斯汀和费萝、汤姆还站在那里讨论髋关节的手术问题。

儿子今天在家办公,善美有空。她和裕子、伊姆前几天就约好,今天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们要去社区领取布制的手提袋,然后去超市分送给购物者,提醒人们增加环保意识,少用塑料袋。他们帮助服务生收拾咖啡杯,清理桌面,把并拢的桌子复归原位。一切做完了,他们走出了麦芽坊。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原文刊登于《静·安》2025年秋季号

责任编辑:杨晓晖




作者简介



墨子,本名苏鉴钢,1955年生,安徽马鞍山人。年青时下过乡,当过工人,热爱文学。后长期从事企业管理工作。退休后,在中国和澳洲两地生活并重新开始文学创作,有作品见于报刊。










信息来源:静安作协


2025年读者调查问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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