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路过宝山路、天目东路口,猛然惊觉过街天桥东面一片空旷,原来最为熟悉的标志性建筑物——泰山电影院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印有宣传画的围栏里面,深蓝色塑料布铺满泥泞地面,两台打桩机拔地而起,显示着勃勃的生机,沉寂多年的北站新城地块终于实质性启动。
据有关部门介绍,北站新城地块的区位优势明显,靠近苏州河、外滩、大悦城等大型CBD和商圈,指导价高达21万元每平方米。该地块将打造三层风貌别墅产品,并设有丰富的公共服务配套设施。
其实,在老上海人心目中,老北站指的是1908年建成的沪宁铁路站,曾是上海最重要的陆上交通中心和连接南北的交通枢纽,直到1987年12月才停止客运业务,整体迁移到了新客站。为永远留住这段难忘历史,2004年8月28日,在原老北站站房基础上,修建了上海铁路博物馆,一列重新油漆过的簇新火车头挺立在站台上,成为时光凝固的象征。这是颇有远见的精妙一笔,因为老北站铁路交通枢纽功能已完全消失,外在形貌也已彻底变样,随着上海东站等新火车站的建成启用,老北站原有的车头停靠、转向等刚性需求也会逐渐减少,成为紧邻繁华街市又濒河(苏州河)达江(黄浦江)的上海又一处高端住宅区域。
我的记忆指针还停留在2017年岁末12月26日,上海权威新媒体“上海观察”发布消息:北站新城地块第二轮征询签约率达到99.58%,9349名居民因此翻开人生新篇章。这里的9349名居民中,我是其中一名。当年没拿动迁房,而是拿的动迁现金,现在要重新住回老北站,只能是梦里了。
北站新城地块位于苏河湾核心区域,是静安区北站街道最后的一块旧改地块。地块东至罗浮路,南到武进路,西连宝山路,北达虬江路,待征收房屋面积约81293平方米,共有居民2370户证。
我家住在罗浮路上,罗浮路呈南北走向,南面从武进路开始,途经东新民路,往北至龚家宅路结束,全长只有250米,是条超小型的道路,但它又是一条很有些历史的小路,且为原闸北区和虹口区的相邻道路。早在1917年租界工部局越界筑路,历经多次曲折,由闸北工巡捐局辟筑成弹石路面,命名为福生路。建有恺乐里、德康里等新式石库门里弄八条共79幢石库门。因为此地集中居住着广东籍居民,1947年,福生路改以广东罗浮山名来命名,罗浮路沿用至今。
罗浮路距泰山电影院只差一步之遥,这是我在青少年时代最怀恋的文化殿堂,几乎当年所能看的电影如《春苗》、现代革命样板戏《杜鹃山》等,都在泰山电影院或山西电影里完成。当年泰山电影院叫金光大戏院,山西电影院则称山西大戏院。现在才知道,鲁迅先生曾连续两次到山西大戏院看电影。1931年8月23日,他在日记中写道:“夜同增田君、三弟及广平往山西大戏院观看电影《哥萨克》,甚佳。”8月24日又写道:“二十四日晴,大风。夜王蕴如来,并赠鲞四片,鸡一只,即并偕广平往三弟寓,四人又至山西大戏院观《哥萨克》。”当年山西大戏院、金光大戏院附近居住着众多文人雅士如书画巨擘吴昌硕等,他们诗画写作之余,更需要精神文化的涵养。且老北站距北四川路不远,那儿戏院、影剧院众多,正好形成互相倚靠呼应之势。
老北站的历史极为厚重,两次淞沪抗战对老北站造成毁灭性打击。孩提时代,正逢时代动荡,很多家庭总有子女去内地支援建设、知识青年到广阔的农村去锻炼。新春佳节之际,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大兴安岭,探亲者像倦鸟归巢般争先恐后蜂拥归来,而接纳能力极差的老北站则被挤得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尤其是往返于黑龙江、新疆、云南等遥远地方的列车,拥挤程度难以想象,正像著名作家叶辛所叙述的那样:火车上厕所间里都要挤满五六名乘客。我曾在春节期间送去新疆工作亲戚,夫妻俩拼劲全力挤上车,我则把4岁男孩高高举起,硬是塞进了车窗。好友姐姐当年去大兴安岭农场工作,每次回上海,需要辗转拖拉机、汽车、火车,耗时四五天,回到上海已精疲力竭。以至于重返上海工作后,每次路过老北站,她都尽可能绕着走,不愿回想起沉重的往昔岁月。
那么多乘客在老北站流转聚散,周边大小马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老北站占地面积很小,车轨纵横交错不够,车头往往要跑出一段铁轨才能调头,只得把宝山路拦腰阻断。两扇钢丝网状道口门只要一关闭,宝山路上车、人全部堵住,上班职工急得双脚跳,蒸汽机火车头却喘着粗气,不慌不忙开过去,又慢慢吞吞倒回来,宝贵的时间白白浪费。道口门刚一打开,等不及的路人就会形成对冲混乱状态,车辆声嘶力竭地按着喇叭,安全隐患极大,市民反应强烈。后来有关部门在宝山路靠近东华路、西华路口安装了一座笨重天桥,才缓解了人车混行问题,但骑自行车者则不胜扛上扛下重负。现在这座天桥早已拆除。
然而文章开头所述的宝山路、天目东路口过街天桥至今仍在,尽管已很少有人会通过天桥过马路,但这座天桥是老北站当年疏解交通压力的见证。春运期间,由于天目东路到虬江路这段宝山路实在拥挤不堪,只能采取临时封路措施,从虬江路西北方向往四川路东南方向的骑车者和路人,一律绕道龚家宅路、罗浮路、武进路再到四川北路,此时罗浮路弄堂口,车铃声清脆响亮、脚步声杂沓有力,一派春节将至的闹猛景象。
依托老北站的天时地利,可以轻易到达上海东西南北任何地方:抬脚就到火车站;坐上13路、65路公交车可以到公平路码头、十六铺码头乘江轮去宁波或海轮去青岛;51路公交车可以到吴淞码头去崇明、长兴岛;15路公交车到徐家汇;18路公交车到南京路、淮海路;66路公交车去城隍庙;41路公交车到龙华寺。只有去虹桥飞机航站楼不方便,但那时极少市民有资格乘飞机。因而滋生了著名的老北站商业一条街,以泰山电影院为轴心,向宝山路和天目东路两端发射出去,如胜利饭店、大宝山食品店、嘉露旅馆等,构成了极为红火的街市烟火气。
现在,13路、63路、66路等十来条公交车每天依旧经过老北站,只是车厢内乘客寥寥无几,公交车静静地驶过,又无言地返回,大家都在等待和期盼,期盼着老北站能够化茧成蝶、浴火重生。
从2017年年底至今,我曾多次路过罗浮路自家弄堂,弄堂口被厚重的砖石砌成一道高墙,看不见那扇黑漆大门,解不了乡愁,总感觉有些怅然。而天目东路、浙江路口的安康苑地块,已悄然矗立起超高层“苏河·湾上”等住宅小区,完全重构了老北站原有的交通枢纽功能,确立这片区域的新调性。就在2024年国庆节后,北站新城突然加快了建设步伐,与罗浮路恺乐里紧邻有二十多幢石库门的来安里全部被拆平,恺乐里及德康里弄堂口也搭建起密实的脚手架,广告牌上写着:“共谱历史新篇”。
老弄堂随着老北站焕新蝶变时刻终于等来了!只是将来某一天,当我故地重游,敲击那扇熟悉而陌生的黑漆大门时,开门者是否会“笑问客从何处来”?
(原文刊于《静·安》2025年春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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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智琦,1960年8月生,1978级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学生,1982年7月毕业。1990年7月华东师大中文系现代汉语研究生班结业。做过中学语文老师,后进入政府机关,退休前为静安区委统战部二级调研员。在解放日报、新民晚报、劳动报、旅游时报、上海滩杂志等发表各类文章10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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