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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散文 | 汤朔梅:仲夏夜,桥边的故事

地址:        开始时间:2025-7-21 9:18:07

结束时间:2025-7-25 9:19:37

《静·安》创刊于2021年,季刊。静安区作家协会和静安区图书馆联合主办,由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题写刊名。既有名家之作、经典回顾,也刊登会员的优秀作品,旨在将文学情怀与静安的城市抒写相结合,彰显静安更具鲜明个性的文化软实力。



仲夏夜,桥边的故事

文/汤朔梅


我家门前的百尺泾河上,有座木桥。它连起官路,往南去柘林,往西去胡家桥。人们都叫做汤家桥。桥不宽,才一米多。桥脚近水面很细,那是往返的船只擦碰的。水枯季,桥脚露出的细瘦处,叮满黑黑的牡蛎。我曾担心:那么细的脚,如果断了咋办?可它永远那么坚韧,像一头脚踝细细的老黄牛,驮起过往的岁月。

我们常集聚在桥堍边玩耍。春夏之交,桥堍四边一种叫“干枯”的植物,吐出紫白色花絮,比茅针大很多,摘了吃,甜而糯,有肉松味。暑假,我们几乎每天聚在桥下边。如果还早,不宜下水,那就玩弹子盘做的车,坐在车上,顺斜坡而下,轮流着玩大半个上午。待到太阳直照时,我们都光着屁股,从桥上往河里跳。跳的都是插蜡烛姿势,脚并拢,直直朝下。所以要并拢,不这样,会被水激痛膫子。跟运动员跳水相反,我们比谁的水花更大。为了水花大,有的横着往下,这样会击伤胸脯,气喘不过来。趁游泳,我们摸螺蛳、河蚌,运气好还会抓到被惊起搁在东洋草上的白鲢。那可是荤菜哟。

最热闹的要数晚上纳凉。擦黑的时候,村里老小,还有边上牧场的人,陆续来到桥上。有的拖条矮凳,考究的拿条草席,最多的就坐在桥板上。即便再闷热,桥上有水风,少蚊子。屁孩照理猴子屁股坐不住,天黑了,都有些怕,才消停。主要的是听大人讲故事。我们喜欢坐桥边上,脚荡在下面,水风吹进牛头裤管,爽!



牧场的老皮来了,他讲究,大背头蘸了水,梳得铮亮。老头衫洒满了花露水,身上没一点猪骚味。他腋下搿着一把胡琴。拉胡琴成了此刻的一道风景。他只会拉《苏武牧羊》,勉强拉几句《秧歌调》《东方》。老皮不识简谱,只会工尺调。边拉边念念有词。还常忘谱。《苏武牧羊》第一句工尺调是“六五六工尺”,拉到哪里他忘了谱,就重复一句“六五六工尺”蒙混。听到琴声,吃过晚饭的说:老皮在拉六五六工尺了。后来,我们那儿常以“六五六工尺”来比喻蒙混、捣糨糊的人。把“尺”读成“菜”,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拉到忘情处的老皮,摇头晃脑,甚至嘴巴歪到一边,口水挂下来。可不敢恭维,那声音像锯木头,因为琴筒上蒙的是癞蛤蟆皮,“吱咕,吱咕”的。小猫说,老皮你别六五六工菜了,拉《社员都是向阳花》或者《秧歌调》听听。可老皮不会,那没有工尺谱。夜壶说,老皮,那你别拉了,蚊子都给你引来了。还是讲故事吧!夜壶与小猫是我发小。其实,我们来到桥上,主要还是想听老皮讲故事。

老皮解放前跑的码头多,讲的都是花边新闻,偷汉捉奸的故事。我们不爱听。我们喜欢鬼故事。他将胡琴隑在蹬脚边,那是他开讲前的架势。一阵小风,吹来他身上的花露水味,夹杂有星星猪粪气。讲什么呢?都讲完了。老皮故意卖关子。我将爷爷的水烟筒塞到他手里。小猫说,讲鬼故事。他就说僵尸鬼。其实,那些故事,我们早听过不知多少遍。月夜,僵尸鬼拜月,是为吸取月光的精华,然后还魂成人。人死了,死而不腐烂,头发在长,指甲在长,就成僵尸鬼。所以僵尸鬼头发、指甲特别长。我们就联想村里头发长、指甲长的老人,还有附近的一些棺材。那人是不是僵尸呢?里面是不是躺着僵尸鬼呢?老皮说,僵尸鬼只会跳,因为人死时,脚上扎了红头绳,迈不开步。遇到僵尸鬼追,你就转弯跑,它不会转弯。僵尸鬼遇见人所以要追,因为你撞破了它的好事,再也不能还魂了。夜黑,毛月亮。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也变得诡异起来,我们背上凉丝丝的。尽管这样,可我们还不过瘾。老皮又说汰脚鬼的故事。汰脚鬼脚很长,坐在桥墩上汰脚,叮咚叮咚的。他活灵活现地说自己碰到过,朝它踢了一脚,那汰脚鬼扑通跌到河里去了。我们本来荡在桥板下面的脚马上收起来,好像下面有个汰脚鬼正觑着。这时何止背上凉,简直头皮发麻,一身鸡皮疙瘩。马上往人堆里缩。看看四野,一片黑漆漆,树影的轮廓都成了鬼怪。

小猫想尿尿,要在平时,早从桥上飞流直下了。可这时不敢。我们虽然怕,可越怕越想听,上瘾。

这时远处有一个身影过来,近了见是老啰嗦。小猫飞快跑到桥堍旁,朝干枯里“嗖嗖”撒了一泡尿。



老啰嗦高兴地嚷着,说在堰上逮到一只王八。他薅住王八的脖子,王八的四个脚在空中乱划。大家围上看,那王八有脸盆大。老皮说,老啰嗦你不作兴的,那王八想爬过堰,去会相好的,你却坏了人家好事。老皮话里有话,是有所指的。因为老啰嗦有个相好的寡妇,他隔三差五说回家,其实他就一个人,还不如在牧场热闹。

老啰嗦将王八放桥上,手松开。也许是薅的时间长了,王八缺氧,趴着不动。

老皮说,那王八累了,看起来上了岁数。跑不动了。老啰嗦说,那王八忙了一天,也热坏了,想上来乘风凉。

两个老顽童一句进一句出,说东墙动西墙。乘凉的人心知肚明,惹得大笑。

老皮说,不是时候,要其他季节,这么大的王八炖一砂锅,大补。可夏天的王八被蚊子叮过有毒,放了算了。

老啰嗦若有所思,用脚踢了踢。那装死的王八突然跑动,扑通一声,从桥上跌落下去,水花溅到桥上的人,远比我们跳出的水花大。

几个回合下来,嬉笑过后,乘凉的都二三作对喁喁细语。近午夜的晚风,撩起微微的鼾声。迷蒙间一只小渔船渐渐驶近。不紧不慢的桨声,伴随着渔翁明灭的烟火。驶向梦的深处。



(原文刊于《静·安》2025年夏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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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汤朔梅,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奉贤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1982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发表作品100余万字。出版《青桑叶、紫桑椹》《湿地上的太阳》《一棵会走动的树》《朔梅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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